2.“二虎,二虎……”
“二虎,你在哪里?”
风停了,雨住了。苍老的、年轻的、男人的、女人的声音都在大声呼喊着,暗淡的灯光在漆黑的旷野中缓慢地移动。
呼喊声把二虎从昏迷中叫醒。他慢慢活动活动手脚,看见了远处的灯光。“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。”二虎大声喊着,跌跌撞撞地向灯光处狂奔。忽然脚下一空,扑通摔倒,他一边揉着扭伤的脚踝,一边大声喊,“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。”
二虎终于看见了老娘,她脸上的皱纹更多了,头上的黑发更少了!
“娘……”二虎扑倒在老娘的脚下。
“太好了,太好了,你还活着。”老娘不顾泥、水,一屁股坐到地上,抱着二虎不停地抚摩他的头,泪水滴滴落在二虎的头上、脸上。
“大娘,我早就说二虎一定会没事的,嘿嘿。”铁塔似地汉子大声道,他就是五哥。
“大娘,别哭了。二虎平安无事,你该高兴才对呀。”这入情入理的话自然只有月娘才说得出。
“嫂子,你怎么也来了,玉英、玉堂在家能行吗?”
“没事,他们都睡下了。”
“我爹在那照看着呢。”眼睛亮亮的阿萝说道,二虎点点头。转过身对老娘道,“娘,你成天说我命大福大造化大,一定能长命百岁,这点小风浪算什么。黑灯瞎火,稀泥烂地的,你眼睛又不好,跑这么远来找我。难道你是骗我的?”
老娘拍了他一巴掌,“混小子,娘知道你能逢凶化吉,可就是担心、着急啊。别说我,你看看,你五哥、月娘、小满爷俩、阿萝不都来了?谁不为你捏一把汗呐?二虎,快谢谢大伙儿。”
“哎,我一个一个给他们磕头。”说着已给五哥磕了一个,月娘早抢过来拉二虎,“快起来,这点小事都要磕头,可太见外了。快起来呀。”
“我的脚崴了,怎么起来?”
大家一听,全都笑了。五哥和小满一人架他一只胳臂,“这下能站起来了吧?”
老娘双手合实,虔诚地跪在泥水中,“观世音菩萨,你大慈大悲保佑我家二虎大难不死,感谢你的大恩大德,我给你磕头。”老娘磕了三个头,泥水飞溅。
“娘,今天真是观世音菩萨救了我。”
“真的?”
“可不,当时是这样的……”
一行人说说讲讲,一会儿紧张,一会儿惊叹,慢慢回到村里。
这个村只有五家人,他们就把自己的村子叫五家庄(即今天的五河县城关)。此地河流纵横,水洼遍地,五户人家旱时种田,涝时捕鱼,勉强度日。
“可惜船没了,唉!”看到老娘去热鱼汤,二虎这才叹口气。大伙儿挤满小屋,本来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乎,这一下没人说话了。
“没事的,”是阿萝清脆的声音,“二虎哥,观世音菩萨能救你,还救不了你的船吗?”
“对,对。”大家又高兴起来。
“观世音菩萨救了你就走,一定是去救你的船。”小满大声道。
“有道理,有道理。”
“来,快把鱼汤喝了。”老娘端着一碗鱼汤,和月娘走进来。
“哎,怎么没看见王老实和王老二?”二虎问。
“他们也出去找了。老二说分开找快一点,就硬扯着他大哥向北边去了。哎呀,不知他们回来没有?”
“大娘,你放心,王老二是什么人?早回家睡觉了。他要分头找就没打好主意。哼!”小满刚说完,大伙都笑了。
“娘,我要去找船。”
“行啊,你先把鱼汤喝了,美美地睡一觉。明天再说。”
“还明天呢,天都快亮了。”小满道,“二虎哥,我陪你去!”
“好,你就在这睡,我俩迷糊一阵就走。大伙都累了,快回家吧,中午我请大伙喝酒。”
天刚麻麻亮,二虎就不顾老娘的劝阻,一瘸一拐地和小满出发了。
“二虎哥,常听说观世音救苦救难,我从不相信。这下我全信了。”
“以前我也不太信。小满,我想建座观音庙,感谢观世音救命之恩,也作个见证。”
“好啊。”
二虎苦笑,“我只是有这个心,哪来银子?”
“这不是你一个人、你一家的事,是我们大伙的事。慢慢积攒。”
“那要到猴年马月啊?”
“我爹说家里有件祖传的宝贝,很值钱,明天我拿去卖了。”
“那怎么行?祖传的宝贝要给你未来的媳妇。”
小满脸一红,“观音庙重要,媳妇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?”
“有关系。阿萝越来越大,越长越漂亮,你不上紧,我可要抢先了。”
“你比我有本事,阿萝和你更相配。”
“你个混小子,”二虎擂了他一拳,“我随口说的,你倒当真了?阿萝心里喜欢的是你!”
“她和你说过?”小满热切地盯住二虎。
二虎哈哈大笑,“这种事她怎么好意思说?你看不出来呀?”
“有一点,就是,就是不敢确定。”
“奇怪,”二虎停住脚步,“小满你看……”
小满看着地上凌乱的脚印道,“我们就是在这找到你的,有什么奇怪?”
“这块地原来没有这么高啊。”
“不错。”小满爬上高地跑了一圈,“这块地长长的,两头窄,中间宽,好象,好象一片柳叶。”
“对了。”二虎一拍巴掌,“金色鲤鱼是柳叶变的,这块高地就是那片柳叶。太神了!”
“二虎哥,要建观音庙,这里最合适了。”
“是。” 二虎也爬上柳叶地。
“那边有个东西,很象是船。”小满手搭凉棚面向西北。
“真的,你没骗我?”
“骗你是小狗。你自己看。”
“是,是我的船!”二虎抬腿就跑。
“慢点。”小满大喊,已是迟了。狂喜中的二虎扑通一跤摔了下去。
顾不得身上的泥浆、水草,二虎笑着跑着。小满哭笑不得,紧随其后。
到处是淤泥、杂草,有虫在爬,有水鸟在叫,有昨夜被浪冲上来的鱼儿在浅水中扑腾挣扎。两个人飞快奔跑,泥水飞溅。
果然是二虎的小船!
“我的观世音菩萨啊,”二虎扑通跪在泥水中,“叫我怎么感谢你才好?”
“二虎哥,船上好象有个人。”
“是吗?”
两个人走到跟前,船上果然躺着一个人:小巧的身材,不胖不瘦,眉清目秀,光光的头,一身僧衣,是个年轻的和尚。
二虎把手伸进小和尚的颈下,慢慢扶起他,“小师父,小师父。”
小和尚长吐一口气,睁开双眼,“我,我还活着?”
“活着,活着。”二虎连声道,“你一定也是遭了昨天的暴风雨。”
“太可怕了!”
“是啊,你能活下来,应该感谢观世音菩萨!”
“观世音菩萨?”
“观世音菩萨显灵,救了我,也救了你。”
“真的假的?”
“哎,鱼篓里还有半篓鱼呢。”小满大声道。
“是吗。”二虎跳上船,果见半篓的鱼。他二话不说,抱起鱼篓往船舱里一倒。
“二虎哥,你干什么?”
“每年都是年关才放生,为了感谢菩萨,我今天就放。”边说边拣出活鱼,不论大小都放回水里。
“阿弥托佛,善哉!善哉!贫僧南灵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?”
二虎一笑,“你讲。”
“施主今日放,明日捕,这哪里是行善?分明是自欺欺人。”
“这——”二人无言以对。
“真要行善,贫僧叫你做一件大善事。”
“好,你快说。”
“贫僧为了弘扬佛法,云游四海,走到这里已是两天没见粒米,饥肠辘辘,浑身无力,眼都睁不开了。”
二虎笑了,“走,到我家去。我娘煮的鱼汤又浓又鲜,可好喝了。”
三人上船,二虎摇橹,小满绘声绘色地向小和尚讲述观音显灵救二虎的故事,好象观音昨天救的不是二虎而是他小满。
南灵听后惊讶万分的样子,“笑死了,骗人都不会骗!”
“你……我被你气死了!爱信不信!”
二虎笑眯眯地划着船,迎着新鲜的红日头,呼吸着新鲜的空气,大声吼了起来:
“风吹船动不用桨,鱼跃船舱不用网。
南海观音勤保佑,多福多寿我老娘!”
“哎呀,你真是太有才了!”小和尚笑道。
二虎的脸腾地红了,就象天上的红日头。
“娘,娘,娘。”离家老远,二虎就大声喊起来。
“哎。”老娘拿着水瓢从屋里走出来。
“我的船好好的,连鱼都没丢,”二虎转过身蹲下,“娘,你看,你看!”
“傻小子,不累呀?快放下来!”
“哎,哎。”二虎放下鱼篓,兴奋地乱转圈子。
“感谢观世音菩萨,阿弥托佛!感谢观世音菩萨,阿弥托佛!”老娘双手合实,不住声地念佛。看着她那虔诚的样子,南灵小和尚笑出了声。
“二虎,这位是——”
“这是饿得要死的南灵大法师。”小满大声道。
二虎擂了他一拳,“别胡说。”
“阿弥托佛,报恩的机会来了。师父,请,请进!”老娘拉着南灵走进屋子,用衣袖把板凳抹了两遍,“南灵师父请坐。二虎,快去倒茶。”
“娘,南灵师父两天没吃饭,他不喝茶,他要喝鱼汤。”
“罪过,罪过!那你快去盛啊,正在锅里煨着呢。”
“哎。”
老娘拉着小和尚的手,左看右看看不够,忽然叹口气,“可惜了,这么秀气的孩子怎么舍得让去当和尚?”
“笑死人了,大娘,难道只有丑八怪才能当和尚?”
“我可不是这意思。”
“小时侯我身体太差,多病多灾的,实在没法了,父母才想到把我送到寺庙里。”
“哦,难怪了。菩萨保佑,看你现在多结实!”
二虎放下鱼汤,笑道,“呵,腰细得一把抓,一阵风吹个仰八叉,还结实呢,”二虎把胸膛拍得咚咚响,“看看我,这才叫结实呢。”
南灵和老娘都大笑。
小满咕咕噜噜喝完鱼汤,抹抹嘴,“大娘,我回家了。”
“辛苦你了,快回家睡觉吧。”
“小满别忘了中午来喝酒,我非灌得你钻桌底。”
“还不知是谁呢?”
“娘,家里还有几坛酒?”
“还有两坛。”
“不够,我去五哥家借两坛。南灵师父,来得早不如来得巧。这样的场子只有过年才有,你的腿可够长的。”
“是吗?”
“不信,你问我娘,”
“别唠叨了,让南灵师父歇会吧。”
“哦,小师父,我们俩睡一床。”
“睡你的吧,小师父睡我的床,我都收拾好了。”二虎果见老娘的床收拾得干干净净,唯一一床新被单被请了出来,枕头上还蒙了一块干净的花布。
“太不公平,我也睡娘的床。”
“混小子,人家是佛门弟子,你是个浊物。瞎闹什么?快去睡。”
“娘,你真偏心!”二虎白了南灵一眼,南灵装作没看见,二虎吐吐舌头,睡觉去了。
小和尚刚迷糊一会,二虎的呼噜声就象云端里的雷一阵阵滚滚而来。两间小屋,又没有隔墙,哪里睡得着。
小和尚睁开眼,刚一转头,就吓了一跳:床边四只大大的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
两个孩子更是吓坏了,大的转身就跑,小的扑通摔了一跤。
小和尚笑着下床扶起摔倒的孩子,看他粉嘟嘟的脸红润得象要往外冒血,一对眼睛又大又黑又亮。“别怕别怕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我,我——”
跑出去的女孩蜇回来,“他叫玉堂。”
“哦,那你呢?”
“不告诉你。”小姑娘眉清目秀,妩媚可人。
“她叫玉英,萝卜樱子!”
“我告诉娘非打你!”
小和尚笑了,“轰隆隆,轰隆隆,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?”
小玉堂摇摇头,玉英道:“叔叔打呼噜呢。我能让他不打呼。”她伸手从头上顿下两根头发,蹑手蹑脚走向二虎,小和尚与玉堂跟着。
玉英把头发窝成一团放在二虎脸上轻轻移动,二虎伸手挠挠。小和尚拿过头发,在二虎脸上不停地转动,猛然闪开。二虎抬手就是一巴掌,正打在自己脸上。三个人再也忍不住,一起大笑。二虎吧嗒吧嗒嘴,翻个身,呼噜声又起。
玉英吐吐舌头,“走,带你去看小乌龟。”
“还有小乌龟?”
“可神了,它自己从老家找到这儿的。”
“玉堂,你说的我没听明白。”
玉英道:“奶奶家养这只乌龟好多年了,老家发洪水,急着跑,忘带它,奶奶都哭了。后来它就自己找到这儿了。”
小和尚听得直愣眼,“不会吧?”
“没骗你,娘不让说谎话。”玉堂很认真地说。
“小乌龟,快来,快来。”
屋外墙角果然有一只盘子大小的乌龟,好象听到喊它,转过身慢慢爬过来。
“哎,你看,你看,它好象在对你笑呢。”玉英道。
“胡说,乌龟还会笑?”
“你自己看呀?”
小和尚注意观看,小乌龟向他直点头,好象真在笑。
“我就知道你俩调皮,把小师父都闹醒了。”月娘走过来责备道。
“娘,是他自己醒的。”
“难怪这两个孩子这么可爱,”小和尚道,“你可真漂亮!”
月娘一笑,“小师父取笑我呢?”
“月娘。”老娘在厨房里喊。
“哎,来了。”
厨房里热气腾腾,老娘揉着眼走出来,脸上都是泪。
“大娘,你怎么了?”
“唉,年纪大了,眼睛越来越不中用。”
“你把手拿开,让我看看。”
“不用,好多年了,老毛病。”
“小师父 ,你不知道,大娘的这只眼硬是哭瞎的。大娘三个儿子,当年闹洪灾,被洪水冲走了两个。唉,就剩二虎了。”月娘走出来说道。
小和尚点点头,“大娘,你放心,你的眼能治好,包在我身上。”
“真的?那可太好了。”月娘和老娘都笑了。
3.晌午饭做好了。两张饭桌并在一起,全村五家十二个人坐得满满的。黑鱼汤、豆腐烧鲢子头、烧蚌肉、红烧螺蛳、大青虾……都用瓦盆装着,摆得满满的。大海碗端上来,哗啦啦斟满酒,大家围在一起,好不热闹。
“大伙都知道,”老娘站起身,“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,保佑我家二虎死里逃生;大伙为了二虎,黑灯瞎火,泥里水里跑了大半夜,老婆子说不好感激的话,都端起酒来。”
“对,都在酒里了!”一个秃顶的男人端起酒,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,把碗往桌上一放,“倒酒。”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嘴里,筷子又伸向蚌肉。
“老二,你也慢点。”说话之人身形、长相跟老二差不多。
“大哥,难得大伙开心,你就少说两句。”老二斜了他一眼,嘴里还不停地嚼着,一张嘴说话,一块蚌肉落下,他左手一抄,抓在手里,抬手塞进嘴。
“是啊,王老实,”老娘道,“今个百无禁忌,就图个开心。”
“大娘,都是你积德行善感动观音。大伙沾你的光,从今以后有观音菩萨保佑,这日子可好过了。”五哥大声道,“来,大伙一齐敬大娘!”
老娘端起碗喝了一口,“我真是老糊涂了,这有一位贵客忘了给大家介绍:这位就是佛门弟子南灵小师父。别看他年纪小,本领可大了,他说能治好我的眼睛。”
“是嘛?”王老二腾地站起来,一瘸一拐走过来,“南灵小师父,你看我的腿能治吗?”
“你灌多了是吧,老二?断了二十多年的腿,你让人怎么治?丢人现眼的,还不快坐下。” 王老实一句话,大伙全笑了。
王老二双腿交叉站在那里,前面那条腿少了半截,裤脚用绳子系着,架着的单拐是手腕粗细的圆木,树皮刮得很干净,歪歪扭扭地刻着三个字。
“王守淫?”
“对,对。小师父果然神通广大,连我的名字都知道。”
小满大笑,“你那拐杖上刻的是什么?你以为南灵师父和你一样也是个睁眼瞎?”
“混小子,就你知道?”
“好了,别闹了。”老娘止住笑,“南灵小师父,我给你介绍:这是甄叔,阿萝的爷爷,六十多了,年纪最长。这是张五哥,那是月娘——”
“我们认识了。”玉英、玉堂笑眯眯地看着南灵。
“那就不介绍你们了。这是小满爹,小满,那是阿萝,这孩子命苦,八岁时就没了父母。那是王——”
“这是我大哥王守金,我排行老二,王守银。想当年我救弱扶困,行侠仗义,不算英雄也是条好汉。唉,名字里有金有银,就是穷得叮当响!”
“老二,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。”
“南灵师父,我叫陈二虎,二十岁。没什么本事,就会打鱼。”
“混小子,”老娘笑得合不拢嘴,“你还跟着瞎起哄。”
这边嘻嘻哈哈说的热闹,王老二也忙得不亦乐乎。嘴里飞快地咀嚼,腮帮子鼓得高高的,还不住地夹菜猛塞。一对贼眼珠子忽而盯着阿萝,忽而盯着月娘。恨不得把胳膊砍下来装到眼里,就能看到哪里,摸到哪里。
小满老早抢着坐在阿萝身边,本想和她多亲多近。王老二一双色迷迷的眼睛转来转去,气得他七窍生烟,又不便发火,趁王老二又伸手夹菜时,用筷子猛打在他手上。王老二痛得一咧嘴,筷子掉在桌上。
“混小子,你干什么?”
“我,我打苍蝇。好大的绿头苍蝇,真恶心!”
“放屁!哪有苍蝇?小子,你给我个明白话!” 王老二一拍桌子站起来。
“苍蝇在这里。”南灵手一扬,已捉了一只苍蝇,手指一弹,死苍蝇飞出。二虎钦佩地看着他。
“二叔,对不住。我敬你一碗。你要不生气就一口闷了。”
王老二阴阴地一笑,“小子,你还嫩点!要敬就两碗,哪有单腿走的?”
“两碗就两碗。”小满话未说完,阿萝偷偷一拳捣在他腰上。
这一拳仿佛降龙十八掌打得小满五脏翻腾,六腑移位,一颗心剧烈狂跳,热血沸腾。他回过头看着阿萝,恨不得立马把她拥入怀中。阿萝不敢看他,只是笑吟吟地静坐在那里。小满顿时痴了、呆了、傻了。
“打苍蝇!” 王老二一双筷子向桌子上猛一敲,小满激灵灵惊醒,嗫嚅一会,低声对阿萝道:“放心,我今天非灌死这个不要脸的。”
“来,二虎,我敬你。”南灵笑道。
“好啊。”
“干!”
“干!”
“味道怎么样?是不是有点酸?”
“胡说八道,酒怎么——”老娘偷偷踩他一脚,二虎回过味来,一巴掌拍在南灵的光头上,“酸你个头,六根未净做什么和尚?赶快还俗吧你。”
小满是酒司令,利用职权,三碗只倒一碗的酒。王老二成心要过足酒瘾,生怕小满给他倒少了。左一碗右一碗,已有了醉意。
“月娘,嘿嘿,你都两个孩子了,还这么年轻、这么……啊,有的才生了一个孩子就象个老太婆喽!”
“是啊,”五哥冷冷地道,“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人,差别就是这么大!”
“这儿很热闹啊。”伴着重重的鼻音,来了一高一矮、一胖一瘦两个人。
“哎呀,张先生,哪阵香风把您给吹来了?”王老二已架着双拐窜到张先生面前,。张先生衣着鲜亮,身材和脸庞都很丰满。眼见老二快撞到身上,向后急闪两步,一眼瞥见他拐上的三个字,忍不住一笑,正是他张先生故意把“银”写成“淫”, 王老二不识字,依样画葫芦刻了上去。
“张先生来了,二虎,搬条凳子来。”老娘站起来。
“对,对。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张先生,赏脸喝碗酒。”老二道。
张先生扫了一眼桌边的人,又扫了一眼桌上的菜,轻咳一声,“不用了。阿宽,把凳子放这儿。”
阿宽从二虎手中接过凳子,用袖子抹了两遍,垂手站立。
“乡里乡亲的,别客气,大伙继续吃。我今天来打听个事。”
听他一说,谁还吃呢?都齐齐地看着他,等他发问。只有阿萝、五哥和月娘背对着他,不紧不慢地吃着。
“昨天夜里狂风暴雨,有人看见霞光万道,很是奇异。张老爷听说后,不知是凶是吉,很替方圆百里的乡亲担心。昨夜这儿有没有人出去啊?”
“您可来对了,我的张先生。”王老二咕咚咚一碗酒下肚,嘴里塞进两只大青虾大嚼着,一拐一拐凑过来,虾皮、虾肉和口水同飞,罗里罗索大半天。
张先生起先很是嫌恶他,慢慢地听入了神,听完一拍大腿,“真是一桩奇事!可惜……”
“那边凭空多了一块高地,”小满抢着道,“长长的,中间宽,两头窄,就象一片大大的柳叶。张先生不信,可以去看看。”
“相信,相信。若不是观音显灵,昨夜那么大的风浪,二虎天大的本事也难活命,更别说鱼篓里的鱼了……这是你昨天打的鱼?”张先生指指桌上的鱼。二虎点点头。
“我来尝尝。”
老娘向二虎使个眼色,二虎慢慢走进屋取了双筷子。张先生从五哥和月娘之间伸进胳膊。月娘早就让得老远,还是被张先生碰到了。
“对不住,对不住。嘿嘿,两个孩子越来越大,你月娘反而越来越年轻了。”月娘不理他。
“哦,果然味美!”张先生轻轻地嚼着,又夹了一块放进嘴里,撂下筷子,“二虎,昨天打的鱼还有吧?”
“还有三、四斤。”
“好,我都要了。”掏出一粒碎银子向桌上一扔。“观音显灵,救苦救难,这可是件荣耀的事,张老爷一定会建座大大的观音庙。”
“是啊,大伙也都这么想。”
“光想可不行。修座庙,少说也要千把两银子。这个钱谁出啊?”
“有钱出钱,无钱出力。张先生,我王守银银子没有,力气有的是。”
“那不行,我知道大伙不宽裕,可这是造福子孙的事,少不得都要出份力。不然怎么有脸去烧香拜观音?一家先准备十两银子吧。”
“啊?”大伙都张大嘴巴,睁大了眼睛。
“阿萝,张叔上次给你说的事怎么样了?”
“不行!”
“哈哈哈哈。老甄叔,你这孙女可要多调教。不然……”
“张先生,阿萝还小。眼下我,我还不想……”
“那可由不得你。”张先生站起来一转身,“老二,带我去看柳叶地。”
“哎,哎。”王老二喜笑颜开,向二虎讨了鱼,颠颠地跟着二人走了。
“大娘,什么人啊,这么霸道?”
“大财主张百万的管家,叫张怀忠。”
“狗屁!是张坏种!”二虎道。
“别胡说,”
“没胡说,”小满抢道,“背后谁不骂他是张坏种?我还要骂他是乌龟王八蛋。”
“唉!”老娘叹口气,“没银子又不行,张先生意思很明白,修庙不出钱,就别想去烧香拜观音。”
“真是个坏种!”阿萝恨恨地道,“观音菩萨再显一次灵,打个雷劈死他!”
“丫头,别乱说。”老甄叔忙道。
“爷爷。”
“我们家从来没钱烧香,观音菩萨还不是照样救我。你们以为天上的神仙也会嫌贫爱富吗?”二虎朗朗说道。
“二虎说得在理,”五哥哈哈大笑,“来,我敬你一碗。”
“观音菩萨对我家有天大的恩情,不出点力,我这心里不安呐。”
“都别犯愁,”南灵笑道,“船到桥头自然直。无论有钱无钱,观音菩萨一定会继续保佑大家万事顺心的。来,我敬大伙一碗。”
“我都忘了,”二虎道,“你这个小和尚怎么又吃肉又喝酒的啊?”
南灵一时语塞,老娘忙道,“不吃肉不喝酒就是好和尚吗?心中有佛才最重要。别听他的,喝,少喝点,会醉的。”大伙都笑了。
“爷爷,我敬你!”小满红着脸站起来。
“爷爷,你少喝点,”阿萝回过头道,“你全喝光!”
“好,只要你发话,我刀山敢上,火海敢闯。”小满说完一饮而尽。
“这可是你说的,”阿萝笑着搬了一坛未开封的酒,“一口气把它全喝光!”
“哎。”小满飘飘地走过来。
“胡闹。”老甄瞪了阿萝一眼,“小满快坐下,酒多伤身,你今天喝得不少了。”
五河草根作家刘景良先生长篇小说——《仙女传说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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